你不知道的另一支“731”

日本陸軍獸醫學校細菌培養教學現場。

伯力審判上的日本戰犯

昭和20年(1945年)春拍攝的日軍第100部隊本部大樓。

原日本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乙三資料照片

1949年12月底,蘇聯在其遠東濱海城市哈巴羅夫斯克(即伯力城)設立軍事法庭,對日軍12名細菌戰罪犯進行審判。庭上多名戰犯供認了侵華日軍第100部隊從事細菌武器研製量產,準備和實施細菌戰的事實,揭開了這支企圖隱藏蹤跡的“惡魔”的神秘面紗

“731”是公衆對於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的簡稱,這串數字代表着一支罪惡滔天的“惡魔”部隊,也銘刻着一段爲全人類帶來傷痛的記憶。但鮮有人知的是,731部隊還有一個“孿生兄弟”——侵華日軍第100部隊。一樣的包藏禍心,一樣罪惡滔天,一樣試圖掩蓋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

1949年12月底,蘇聯在其遠東濱海城市哈巴羅夫斯克(即伯力城)設立軍事法庭,對日軍12名細菌戰罪犯進行審判。庭上,原日本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乙三、關東軍獸醫部部長高橋隆篤、侵華日軍第100部隊技術骨幹平櫻全作、三友一男等戰犯供認了侵華日軍第100部隊(以下簡稱第100部隊)從事細菌武器研製與量產,準備和實施細菌戰的事實,揭開了這支企圖隱藏蹤跡的“惡魔”的神秘面紗。

惡魔兄弟

九一八事變後,關東軍調集軍馬迅速向中國東北腹地擴張。爲了應對東北戰場馬疫頻發的態勢,1931年9月20日,關東軍獸醫部在奉天(今瀋陽)設立了臨時病馬收容所,負責戰時軍馬檢疫和收治工作,即第100部隊的前身。次年,石井四郎在哈爾濱市郊的背陰河設立了東鄉部隊,爲731部隊的前身。兩支部隊不僅成立時間基本一致,隸屬關係上也都直屬於關東軍司令部,而最終主導權在日本陸軍省和參謀本部。

僞滿皇宮博物院研究人員趙士見梳理相關史料發現,第100部隊建立後經歷了幾次改編和搬遷,其職能也逐漸由收集與研究強毒菌苗向研製和生產戰爭使用的細菌武器轉變。

趙士見介紹,1933年2月15日,關東軍臨時病馬收容所奉關東軍司令部命令,改編爲關東軍臨時病馬廠,並將廠址由奉天(今瀋陽)遷至“新京”(今長春),部隊內的機構與人員也得到加強。1936年4月,關東軍參謀長板垣徵四郎向陸軍省建議將關東軍臨時病馬廠“強化”爲關東軍軍馬防疫廠,併成爲細菌戰對策研究機關。經日本陸軍省批准,關東軍軍馬防疫廠開始改編。8月,日本關東軍司令部與陸軍省同時向天皇上奏“部隊改編完成”。至此,關東軍軍馬防疫廠正式登上歷史舞臺。至1940年,日軍出於保密考慮,對侵華各路日軍編設秘密的“通稱號”,“關東軍軍馬防疫廠”和“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分別獲得了“滿第100”“滿第731”的秘密番號。

在位於僞滿皇宮博物院的侵華日軍第100部隊罪證陳列館裡,大量的歷史照片和檔案掃描件被封存在櫥窗裡。其中一份名爲“關參一發第一八七七號”的文件格外醒目。僞滿皇宮博物院研究員劉龍告訴記者,這份文件是關東軍司令部向日本陸軍大臣杉山元提請任命高島一雄等人從事軍用細菌研究的文件,即“軍用細菌研究從業者命令件”。經日本陸軍省批准,陸軍獸醫大佐高島一雄等18人在日軍第100部隊中從事“軍用細菌”研究。這徹底打開了惡魔的“牢籠”。

趙士見整理平櫻全作等戰犯的受審記錄證實,當時的第100部隊長官若鬆次郎於部隊內部訓話“一旦日本與蘇聯發生戰爭時,第100部隊應當成爲大量出產各種細菌和烈性毒藥的工廠,以軍事破壞性的細菌戰爭去反對蘇聯”。“這標誌着第100部隊正式走向了有組織的國家性戰爭犯罪。”趙士見說。

爲了實現防疫和準備細菌戰的目的,第100部隊成立了一個龐大的系統,由部隊司令部、總務部和業務部門構成。業務部門按照職能劃分爲第一、二、三、四部,其中第二部是第100部隊最重要的核心部門,原有五個分部。1943年12月,關東軍獸醫處長高橋隆篤視察第100部隊後,命令組建第六分部,專門負責細菌戰所用細菌武器的生產與特殊保存事宜。

除了本部機構外,第100部隊還在大連設立了出張所(日語“辦事處”之意),負責軍馬檢疫及細菌菌液的供應,在牡丹江設立支廠配合試驗活動。根據僞滿皇宮博物院2018年從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徵集的侵華日軍第100部隊《留守名簿》顯示,其部隊規模最大時達900多人,魔爪伸向了整個東北地區。

罪惡滔天

與731部隊假借研究防治疾病與飲水淨化爲名進行細菌武器研究相似,第100部隊的罪惡行徑被掩蓋得更加冠冕堂皇,其一直打着軍馬防疫的幌子來掩蓋收集、研究和生產軍用細菌的真實目的。吉林省博物院原黨委書記、副院長趙聆實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從事第100部隊的相關研究,通過多年來蒐集到的一系列證據,逐漸揭開了這支部隊的累累罪行。

趙聆實介紹,爲了儘早研究、製造出對動物、植物進行細菌戰的細菌武器,第100部隊在名爲臨時病馬收容所時,就有意識地在東北各地收集強毒菌苗,其中尤以炭疽菌、鼻疽菌爲主。“這兩種疫病具有較強的人畜交叉感染特性,並且發病快、致死率高。這兩種烈性致病菌不僅成爲第100部隊檢疫的重心,也是日後該部隊實施細菌戰的重點。”

爲了加快軍用細菌的研究,第100部隊利用大量動物進行實驗。“據戰後調查推算,第100部隊當時每年繁育、獲得的鼠、兔、馬等實驗動物達幾萬只(匹)。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掠奪自無辜的百姓。”趙聆實說。

爲了檢驗細菌效能,第100部隊還秘密進行了喪心病狂的人體活體實驗。僞滿皇宮博物院研究員彭超告訴記者,上世紀50年代,長春市在伯力審判後對第100部隊的遺址進行了實地踏查。在踏查過程中,發現了不少人的骨殖和埋屍坑,由此確認了人體活體實驗後埋葬屍體的場所。有檔案資料記載,原第100部隊隊員、陸軍獸醫少尉安藤敬太郎證實,1944至1945年,他曾親眼看見把活人當作豚鼠做實驗,被實驗人員有中國人也有白種人。

趙聆實告訴記者,2000年,他在美國現代史、細菌戰研究專家謝爾頓·H·哈里斯那裡看到了第100部隊的重要罪證資料——“A報告”和“G報告”。兩份報告以圖文的形式記載了人體活體實驗的“研究成果”:“第54個病例接受了整整7天的炭疽芽孢感染,然後被送上了解剖臺。解剖顯示的主要病理變化是……”“第224號病例在死亡之前接受了4天的治療。對它的解剖證明有器質性損傷……”“第180號病例存活了12天……”一個個無辜的生命化作了一段段冰冷的文字。

正是基於人體實驗取得的結論,細菌效能調試後,第100部隊將其應用在了野外演習。1942年7月至8月,第100部隊派遣村本今野少佐率領30人前往“興安北省(僞滿洲國時期<1932年-1945年>曾設立的地區名稱)”的三河地區,開展炭疽、鼻疽菌演習,即在中蘇邊境將炭疽菌播撒在蘇軍必經的河流、草場、岸邊土壤等處,一旦有人感染,就有可能在中蘇官兵和牲畜中大規模擴散。

第100部隊也開足了馬力進行細菌武器的生產,趙士見在史料中查到,高橋隆篤在1943年底親自向時任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報告,“第100部隊每年生產炭疽熱細菌1000公斤,鼻菌細菌500公斤,鏽菌100公斤。”生產規模雖然不及731部隊,但其破壞力不遑多讓。

真相不湮

與731部隊的廣爲人知不同,第100部隊的罪證險些被掩藏在歷史的角落當中。“日本戰敗前夕,日本陸軍省命令關東軍司令部提前將所有有關第100部隊的資料、器材全部銷燬或帶走,部隊內實驗設施也遭到了嚴重的破壞。”趙士見說。在戰後長春市進行調查的資料中,曾在第100部隊中擔任過車伕的市民王均說,當時他看到部隊辦公室門前有人用汽油燒燬大量照片,燒了一夜還未燒完,很明顯是在毀壞證據。

在戰後的審判上,第100部隊的罪惡也一度被掩蓋。彭超梳理史料發現,日本投降後,美軍以同盟國名義佔領日本,並組成了一個以麻省理工學院院長康普頓爲團長的科學家調查團,先後三次對日本細菌戰情況進行了調查,形成了《桑德斯報告》《湯普森報告》和《費爾報告》。這些報告加上不斷寄往盟軍最高司令部法務局的控訴信,充分證明了包括侵華日軍第100部隊在內的日本細菌戰中,曾使用人體活體進行細菌實驗的罪惡事實。

然而,這些調查成果並沒有成爲控訴第100部隊的罪證。石井四郎、若鬆有次郎、菊池齊等戰犯或是被安排口供,或是不交由戰後審判,致使戰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並未對日本侵華細菌戰罪行進行審判。

直到1949年12月底的伯力審判,才第一次面向世界公開揭露了日本侵華期間準備和實施細菌戰的真相。上世紀50年代,長春市對第100部隊的罪行進行調查中,通過拍照、採訪知情人掌握了一系列資料。一些曾在第100部隊當勞工的羣衆也用自己的經歷還原了這支“惡魔部隊”的罪惡行徑。這對伯力審判供述材料形成了極大補充,也證實了第100部隊使用人體活體進行細菌實驗,準備並實施細菌戰的罪行。

遺憾的是,殘暴的侵略者並未得到應有的懲罰。“第100部隊大部分人都在戰後回到日本,其中除了有個別人主動揭發了第100部隊曾進行人體實驗等罪行外,大部分人選擇隱瞞了這段歷史。有些人在回國後甚至成了日本獸醫學界的知名人物。”彭超說。

真相不能湮滅。

在僞滿皇宮博物院,由多位研究人員組成的專題研究組已經取得了一系列令人欣慰的研究成果。他們蒐集了大量的檔案資料和文物,並進行分類、編排,建起了一座以侵華日軍第100部隊罪證陳列爲主題的展覽館,將第100部隊違反國際公約、蓄謀實施細菌戰的歷史真相呈現在世人面前。

在長春市汽車經濟技術開發區振興路東側,蔥蘢的樹木間,一座外表斑駁的煙囪靜靜佇立,這座第100部隊遺留下來的唯一可見的地上建築已被作爲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起來,並在其基礎上建起了遺址園,供後人瞻仰銘記。

“無論是731部隊還是100部隊,他們犯下的累累罪行都應該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僞滿皇宮博物院院長王志強說:“我們希望通過一系列研究和展覽,將那段歷史完整地呈現在世人面前,以史爲鑑,不讓歷史悲劇重演。”(張博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