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爲何喜歡閒置交易
“收——廢品,冰箱、彩電、洗衣機……”“90後”蔣曉雪記得,小時候聽到喇叭里拉長的聲調,她和媽媽就會拿着事先整理好的報紙、舊書和瓶瓶罐罐下樓,換十幾塊錢回來,路上還可以順便買根冰棍。
如今,廢品推車喇叭裡悠揚的喊聲漸漸遠去,不少閒置交易場景從流動廢品車、社區回收站、舊貨市場轉移到了線上,交易的物品也由當年相對單一的廢舊書籍、塑料製品、家電手機等擴展到了美妝、服飾、展會演出門票等更加多元的門類。時光流轉,人們對閒置物品的態度也悄然改觀:從以往不屑一顧的“別人用過的舊東西”,到現在備受青睞的“高性價比好物”,閒置交易正被越來越多人所接受。
由清華大學能源環境經濟研究所等機構發佈的《2021中國閒置二手交易碳減排報告》顯示,2020年國內二手消費市場已經超過萬億元規模,預計到2025年我國閒置物品交易有望突破3萬億元。在日漸龐大的閒置消費者隊伍中,年輕人開始佔據主體。
根據閒魚最新發布數據,閒魚日均交易額已突破10億元。過去一年,超過1億人在閒魚掛出閒置寶貝,每天有400萬件閒置物品在閒魚上發佈。2023年5月,閒魚用戶數量突破5億人,從用戶畫像上來看,“95後”是閒魚用戶中的活躍分子、佔比43%,“00後”佔比22%。
年輕人爲何熱衷閒置交易?開源節流之外,他們從中還收穫了什麼?
物盡其用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講師董晨宇針對18歲至27歲的閒魚用戶開展了一項調研,在受訪的年輕人中,“省錢”“回血”是閒置交易中首先被考慮到的。“有受訪者把閒魚比作存錢罐,只賣不買;也有的把它比作家門口的麪館,便宜管飽。”董晨宇觀察到:“與我們這一代相比,現在的年輕人更加務實,不過分追求符號的價值,不輕易爲品牌溢價買單。”
之所以通過閒置交易開源節流,一個重要原因在於“舊物不舊”:在商品加速更新迭代的時期,壽命長、使用頻次低的物品被“閒置”下來的可能性大,而出讓閒置是實現物盡其用的合理解法。董晨宇提到,如果說物有社會生命,那麼閒置交易就彷彿讓它們在許多收養家庭間輾轉。“以童車爲例,現在質量較好的童車至少可以用十年,但一個孩子只能坐兩年。在預算有限的情況下,以較爲便宜的價格購買質量更好的二手童車就成了很好的選擇。”同樣的,對於還在校學習的年輕人來說,書籍課本、考試資料等讀過用過後往往就成爲閒置,只有找到下一個“收養者”纔可以繼續發揮它的價值。而尋找的過程,與十餘年前受地理條件制約的交易場景不同,線上平臺發揮了它的獨特優勢。
大學期間,蔣曉雪加了十餘個校園閒置交易微信羣,一到畢業季,有的羣每天有近百條信息。“把物品的圖片和價格整理好發在羣裡,就有同學加微信來問。”她說,“不僅處理掉了不用的東西,還能賺點小錢。成交的時候真的很有成就感。”
作爲在信息技術高速發展時期成長起來的一代,年輕人能夠熟練地利用互聯網拓寬信息渠道,根據自身需求和物品特點選擇相應的平臺發佈和獲取信息,高效出收閒置。
循環時尚電商平臺紅布林的品牌公關負責人趙婷認爲,初入職場的年輕人對品牌服飾包袋等有較高需求,性價比高的閒置市場往往成爲他們的選擇,但目前閒置市場上的商品良莠不齊。
“我們可以爲用戶提供2000餘個時尚品牌的鑑定、評級和定價服務,同時全流程負責寄送、發貨和售後。”趙婷說,幫助年輕人節約篩選、談價的時間和精力,這是紅布林作爲平臺服務商的生意經。
對於年輕人來說,閒置交易早已不是難以啓齒的精打細算,而是體現了物盡其用的消費理性。與其說消費降級,不如說消費理念升級,在巧妙避開商業營銷套路和各類消費陷阱的同時,開源節流,能花會省,充分利用多方信息渠道和交易平臺來滿足自身消費需求。
興趣變現
年輕人在消費理性驅使下進行閒置交易,但細看他們交易的物品,卻又充斥着感性和個性:小衆飾品、黑膠唱片、盲盒手辦、歌劇門票……把自己愛好的東西掛在閒置交易平臺上,前來問價的大多是有着相似審美和興趣的“同好”。於是,買賣閒置也成爲一次次個性的展演,以物爲載體,嚮往來的陌生人呈現自我,通過詢問和交易結識志同道合的夥伴。
但誰說只有物是閒置的呢?當想方設法賺錢的年輕人開始盤活自身資源和技能,開闢出跟拍、妝娘、代遛狗、幫寫程序甚至方言教學等“新閒職”,“閒置”的概念也隨之寬泛起來。“交易”不只限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可以是愛好周邊、資源技能的互換。
節流,爲尋找物美價廉的物品,更爲以相對低的成本展演個性;開源,是將資源和技能轉化爲資本,實現興趣變現又樂在其中。以閒置交易爲切入口,年輕人展現着個性多元的生活方式,發揮創造力讓愛好發揮經濟價值,甚至以此創業。
對傑尼來說,“閒置創業”是意料之外卻又自然而然的事。剛上大學不久,她開始對潮流藏品產生興趣,常在社交媒體發一些穿搭照片,有網友看到便來詢問有沒有多的衣服可以出讓。“因爲喜歡,所以越買越多,多了就出讓一些閒置。”傑尼說,在這個過程中,她結識了一些圈內玩家,於是就和幾個夥伴一起在閒魚上開起了檔案時裝店鋪。
比起考慮開店能否賺錢,傑尼更享受跟圈內夥伴交流的過程。每掛出一件藏品服裝,簡介裡除了常規的尺碼和狀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備註”,專門就服裝的設計師、設計元素、靈感來源、材質面料等進行說明。在店鋪同名的社交媒體賬號上,傑尼參與制作了幾期視頻專門介紹潮流藏品的歷史文化,也會找圈內的其他玩家介紹不同風格和品牌的藏品。
“店鋪的粉絲一方面是來買東西,另一方面是來看我們的分享。”傑尼解釋道:“潮流藏品是要像玉石珠寶一樣去研究的,很多人會更享受交流的過程。我找其他小夥伴一起運作,讓關注我們店鋪的人可以瞭解到不同的風格,也擴充了自己的知識面。”
如今,傑尼的店鋪在閒魚上已經擁有3.7萬名粉絲,銷售總額達數百萬元。得到了平臺支持、品牌方的合作,也多次成功舉辦線下活動,現場既有慕名而來的店鋪粉絲,也有新加入的潮流玩家。
談起店鋪,傑尼說:“其實還挺成功的,這算是我的‘階段性成果’吧。人生髮展中很重要的一環。”
熱鬧社區
即使是小衆的圈子,比起舊貨市場上無人問津的角落,線上平臺也要熱鬧得多。當“相似的靈魂”聚集起來,閒置平臺就變成了聯繫緊密、包羅萬象的社區。
在這裡,職業二手賣家往往是不受歡迎的——他們太過精明,太過熟悉倒賣商品的規則,太有距離感。相比之下,年輕人更願意與跟他們一樣的普通人進行閒置交易,因爲信息差更小,所以更容易平等地建立信任。
蔣曉雪記得,幾年前學校的二手羣突然陸續被校外人員接管,經常有人發各類廣告。她退羣后自己建了一個“二手小市場”,成爲羣主,及時清理髮廣告的成員。“環境更純粹一點。”她說,同學們不僅在羣裡交易閒置物品,還時常組隊拼單,或者共享各類會員。
在各類平臺上的“閒置社區”裡,年輕人熱鬧地交易、交換、共享、尋找“搭子”,形成了獨特的社交文化。
在年輕人的閒置交易中,推銷與砍價是博弈的藝術:推銷沒有華麗的營銷套路,砍價也無需放低姿態,而是充滿了厚臉皮的自嘲式歡樂。給閒置飾品貼上“前任送”的標籤、爲不用的學習資料附上“學不會低價出”的簡介、討價還價時大言不慚地給賣家留言“我是學生,送我”……愛玩的年輕人在閒置交易中創造了自己的“文學”,買東西時“一不小心”跟賣家聊起來,轉而又把與“商業鬼才”交鋒的段子截圖發到社交媒體分享。
討價還價鬥智鬥勇的歡樂之餘,不少人也通過線上閒置交易結交了現實生活的朋友。
“買賣不成仁義在。”蔣曉雪說道,遇到講價許久交易不成的情況也沒關係。“大家都是出售東西,誰都不欠誰的,但碰到性格很好的人會開心一整天。”她還記得,有一次在閒置羣裡找同校的同學買書,見面時這個同學還送了她另一本書和其他幾件小東西,後來她們成了偶爾聯繫、互相幫助的朋友。
傑尼也感慨道,當初因爲愛好才創建的店鋪,也恰恰因爲店鋪結識了更多志趣相投的夥伴,進而發展了愛好。
“技術設計的起點和最後的社會後果不是線性關係。”董晨宇表示,“經濟平臺也需要文化圈層支撐。青年文化脫離平臺既有設定,進行創意使用,會形成有趣的圈層和網絡習慣,這也是平臺所喜聞樂見的。”
在閒置交易平臺上的社區裡,年輕人找到了歸屬感。他們大大方方地直視自己的需求,賺錢省錢,彰顯個性,更表達出對人與人之間真實聯繫的渴望。在與同齡人的熱烈交流中,他們可以卸下僞裝,釋放壓力,展現自己幽默有趣的靈魂。
畢業後,蔣曉雪仍作爲羣主管理着二手羣,在外深造的傑尼和幾個夥伴也繼續經營着店鋪。不知不覺中,進行閒置交易的線上平臺成爲年輕人難以割捨的社區,正如一位閒置交易平臺的資深用戶留言,“不僅能淘到寶,還能交到朋友。感覺逛閒置比直接買新品更有煙火氣”。 (本文來源:經濟日報 作者:韋佳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