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瘋子？
▲精神病患常常被認爲是不定時炸彈。
如果問最近最讓中國人談之色變的是什麼，答案肯定是精神病人。精神病人在中國，也被俗稱爲「瘋子」，接二連三的精神病人暴力傷人事件，讓整個社會都感到不安。於是，關於加強精神病患者管理，以及關心精神健康的討論，在中國逐漸熱鬧起來。人們對中國的精神病治療及精神病患者的管控體制進行了深入的討論，深感問題百出，社會各界微詞頗多。紛紛主張加強對「瘋子」的治療與管理。但筆者覺得，要加強對「瘋子」的治療與管理，首先要搞清一點，哪就是誰纔是「瘋子」？而這恰恰是一件難以說清的事。
所謂「瘋子」是相對於「正常人」而言的一個概念。「瘋子」的概念是彈性的，不斷變化的。在人類文明史上，「瘋子」的概念及邊界隨着「文明」的進步不斷變化。甚至可以說是天翻地覆。
在遠古時代，懷疑神明就是瘋子。
由於對精神疾病的恐懼，早期的人使用了許多非科學方法驅除疾病。在古代，古人認爲精神疾病的原因在外部，如被詛咒，靈魂出竅等，所以使用巫醫、祈禱或舉行一種請求神除去自己身體不淨的儀式。到了中世紀，受宗教影響，一般認爲精神病是「惡魔所爲」或「神的懲罰」，因此會請神父舉行驅魔儀式。因此，在古代社會，人們通常將「瘋子」視之爲「異端」。
比如古希臘的普羅泰戈拉，明確的提出「我不知道神是否存在」並主張「人爲萬物尺度」。他的言行被當時的人視爲「瘋子」，於是普氏被趕出希臘，作品也被禁燬。
進入中世紀，基督教一統天下，是否符合教義是一個人「正常」與否的標準。凡是與教義不符的人，統統被視爲異端，而人們也常以「瘋子」視之。
比如，著名的布魯諾，因爲宣傳日心說而被燒死。大地繞着太陽轉，這在當時的人們看來是何等瘋狂。
當然，「正常」的人也是存在的。比如因爲自稱得到了大天使米迦勒的神喻，一個17歲的不識字的農村少女，擔負起了保衛法國的重任，併成爲了女英雄，此人名叫貞德。她不識片字，甚至在被判處死刑時，都不知道判決書上寫了什麼，但她卻聲稱自己聽到了大天使和諸神的指示，她彼時看到了什麼，聽到什麼，我們已經無從知曉，但聽到「神喻」這種在今天看來不太正常的理由，對當時的法國人民而言，卻是天經地義和激動人心的。
近代社會，對「瘋子」的定義始終與人們的主流價值觀相關聯。隨着現代精神病學的發展，人們對精神病的看法也發生着變化，「精神病」從古代的異端，魔鬼附身逐漸變成一種「疾病」。人們開始用對待疾病的態度，來治療精神病人。
但是，如何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瘋子」，關鍵還是要看他的行爲是否「正常」，而「正常」與否的標準，就是看其行爲否符合主流價值觀。
比如，在魯迅的小說《藥》中，人們就確認了一個「瘋子」。劊子手康大叔對着一班低聲下氣的街坊高談闊論道：「這小東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你曉得紅眼睛阿義是去盤盤底細的，他卻和他攀談了。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你想：這是人話麼？」接着，有一身好功夫的獄卒阿義因爲沒有在夏瑜的身上撈到油水，便狠狠地給了他兩個嘴巴。當聽衆開始爲這一情節喝彩時，康大叔卻緩緩說道：「他這賤骨頭打不怕，還要說可憐可憐哩。」
康大叔冷笑着說：「你沒有聽清我的話；看他神氣，是說阿義可憐哩！」
聽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滯；話也停頓了。
人們恍然大悟地說：「瘋話，簡直是發了瘋了。」
在這裡，人們集體研究的結果是，夏瑜是個瘋子，這幾乎是無疑的嗎？從天下是大家的，到可憐獄卒的無知，夏瑜的言行，在當時的人看來，確實是發瘋無疑了。
不僅是夏瑜，早年的共產主義者也曾被人當作「瘋子」。
革命年代，一些共產主義者爲了實現理想，慷慨赴死。很多人相當不解，一些文人曾經這樣形容「信仰共產主義的人，死猶不懼……實爲被蠱惑心智也。」由於無法理解早期的共產主義者的英勇，當時的人們多用「被蠱惑心智」來解釋這些共產義士的犧牲之舉。
「瘋子」是一個與「正常」相對的概念，人們對「瘋子」的界定，隨着科學的進步，理性的張揚，認識水準的提升而不斷變化。很多今天看來是「瘋子」之所爲的事情，在明天就可能變成再「正常」不過的「常識」。其實主張加強對「瘋子」的管控，以期杜絕其社會危害是難以做到的，因爲「瘋子」的邊界難以界定。當我們這些「正常人」對哪些「瘋子」的喜怒無常，時喜時悲深感不安的時候，說不定在哪些「瘋子」的眼中，我們這些有怒不能發，想笑不敢笑，故做矜持，假裝斯文的「正常人」纔是真正「有病」的人。
●作者劉佳，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周晶晶，北京朝陽外國語學校教師。本文爲網友投稿，言論不代表《ETtoday新聞雲》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參與，投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