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育平／新疆維吾爾人是什麼民族？突厥人身世大探密
● 蘇育平／外交部一等秘書
自從美國拜登政府2021年1月20日上臺以來，即陸續將前總統川普的各項內政與外交政策翻盤改換，屈指可數未改變的政策只有「自阿富汗撤軍」以及「與中國對抗」。而與中國對抗的首要進攻點就是新疆維吾爾人的人權問題。
美國的戰略目標很明顯就是針對目前全世界唯一有實力，也有企圖心能挑戰美國的準霸權中國。
▲美國向中國表達對於新疆人權的關注。（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其實這與中國的政治體制無關，甚至也與中國對美國是否友善無關，只要是經濟量體大到足以對美國造成威脅者，都必須自然地成爲美國進行壓制、打擊的對象，1980年代的日本就是一個例子，在廣場協議及隨後的泡沫經濟破滅後一蹶不振30年到今天。
現在經濟規模可與美國並駕齊驅的中國當然逃不過美國的注意。不過跟日本不一樣的是，中國恐怕是會反抗的，近年高漲的民族主義也不允許北京光捱打不還手。
維吾爾人的議題
說回來維吾爾人，到底維吾爾人議題怎麼樣變成爲中美對抗的中心議題？維吾爾人是一個怎麼樣的民族？爲什麼他們會住在新疆？
其實新疆維吾爾人與今天土耳其人、亞塞拜然人、土庫曼人確實是來自同一個祖先，也就是唐代時非常有名的「回紇汗國」後裔。
從上古時代開始，蒙古高原上就有「通古斯語、蒙古語和突厥語」三個土生土長語種的部落羣，輪番崛起統治蒙古高原，從漢朝時的東胡、匈奴、肅慎、丁零，到魏晉南北朝的鮮卑、高車、勿吉，到隋唐時代的突厥、鐵勒、渤海、蒙兀室韋、契丹等，各遊牧部族輪番稱雄於蒙古高原及西伯利亞。
「回紇」就是講突厥語族語言的鐵勒諸部（約40-50個部族）中的一支，古稱「九姓烏古斯」，因爲他本身也是由九個家族組成，首領家族是藥羅葛家族，居住地點就在流經過今天蒙古首都烏蘭巴托的土拉河畔。
▲蒙古首都烏蘭巴托。（圖／取自於維基百科／Zazaa Mongolia）
這個回紇部族在「突厥汗國Gokturk（阿史那家族爲主體）」崛起時曾經臣服於突厥汗國，阿史那家族其實是西方來的被突厥化外來部族，因此對蒙古本土的鐵勒諸部十分兇殘，回紇遂結合唐太宗李世民的軍隊一起將東突厥汗國給滅亡了，後來又陸陸續續與唐朝一起滅亡薛延陀汗國、西突厥汗國、後突厥汗國，甚至還以外籍僱傭軍身份應唐朝邀請，進入中國境內協助唐朝平定安祿山之亂、史思明之亂、史朝義之亂，成爲少數跟唐朝漢人政權建立兄弟一般情誼的北方遊牧汗國。
「天可汗（Tenger Qaghan）」的稱號就是回紇首領藥羅葛吐迷度在與唐朝軍隊一起消滅東突厥後，聯合突厥鐵勒諸部族獻上給唐太宗的尊號。所以突厥人祖先也很給中國人祖先面子的。
回紇汗國後來在西元788年時由「武義成功可汗」改名爲「回鶻汗國」，取「迴旋輕捷如鶻鷹（海東青）」之意，唐朝德宗還將女兒「威安公主」嫁給武義成功可汗並策封他爲「長壽天親可汗」，比起其他唐朝給突厥汗國或其他中原王朝給北方遊牧民族的首領一些奇醜無比甚至具侮辱性的封號（如東漢給予南匈奴單于的封號有「醢落屍逐鞮單于、醢童屍逐侯鞮單于、屠特若屍逐就單于」），相較之下唐朝對回鶻汗國真的就像兄弟一樣友好。
回鶻汗國在與唐朝共同出兵消滅突厥汗國後，獨霸蒙古高原與新疆之地，後來在西元812年回鶻保義可汗率軍西征中亞河中地區，把今天烏茲別克、塔吉克、吉爾吉斯、土庫曼之地盡皆收服，反正當地都是突厥部族，溝通上其實一點問題都沒有。
回鶻汗國滅國後遺衆四散建國
回鶻汗國在西元840年被一名汗國高官引進外敵葉尼塞吉爾吉斯人打破國都，10萬回鶻精銳戰死，汗國一夕瓦解。但是回鶻家大業大，旗下人馬各自離散到各地建國，有一支留在蒙古高原故地，成爲之後鐵木真崛起時的乃蠻、克烈、汪古部，都是回鶻汗國後裔。
另外有一支到河西走廊者稱爲「西州回鶻」，是今天甘肅裕固族的祖先；有一支到新疆建國的稱爲「高昌回鶻」，這支就是今天新疆維吾爾人的直系祖先。
另外也有一支越過蔥嶺到了今天中亞地區建國的計有：「烏古斯葉護國、葛邏祿葉護國、喀剌汗國」，日後有名的「塞爾柱突厥」就是從烏古斯葉護國叛出的一個武裝僱傭兵集團，輾轉遷移經過喀剌汗國、波斯迦色尼帝國、並以外籍僱傭軍團的身份被阿拉伯帝國阿巴斯王朝的哈里發邀請進入兩河流域及安那託利亞高原爲阿巴斯王朝戰鬥。
▲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堡。（圖／路透）
塞爾柱武力強大，一路高歌猛進打到拜占庭帝國的領地安那託利亞高原，也就是今日土耳其共和國的主要領土部分，在西元1071年「曼其克特戰役」中，塞爾柱軍大敗拜占庭軍，俘虜拜占庭皇帝羅曼努斯四世，迫其撤軍並索要高額贖金得逞，安那託利亞高原也要不回來，從此變成突厥人的地盤。
之後塞爾柱突厥再南下打下大馬士革與耶路撒冷，燒殺擄掠基督徒，竟引發西歐第一次、第二次十字軍東征，就是塞爾柱突厥人的手筆。
誰能知道回鶻汗國在蒙古高原上的滅亡竟最後引發十字軍東征耶路撒冷？這也算是蝴蝶效應吧？
土耳其人確實是維吾爾人的堂兄弟近親民族
看到這裡大家應該已經能夠了解，今日土耳其人的血脈可以一直往上追溯到回鶻汗國，與新疆維吾爾人是一樣從回鶻汗國毀滅中衍生的後裔分支，確實是同樣的祖先、同樣的血脈、同樣的語言、文化。
當然今日的土耳其人已經改用拉丁字母來拼寫自己的語言，不再使用回鶻字母，但是據筆者的土耳其朋友說法，今天的土耳其、亞塞拜然、土庫曼的語言同源，可以百分之百聽懂。
但是中亞其他哈薩克、烏茲別克、吉爾吉斯等非烏古斯突厥系的突厥裔國家的語言他就只能聽得一半或更少。
今日的土耳其也是收容最多流亡維吾爾人的外國，畢竟是同樣文化根源，維吾爾人居住在土耳其較能適應生活。
新疆人漢化政策速度過快
中國在新疆實行的人爲同化政策如建立再教育營、職訓營、要求穆斯林維吾爾人不過伊斯蘭齋戒月、不守清真飲食戒律及只講普通話、僅使用中文等等政策作法引發爭議，甚至成爲歐美打擊中國的理由。
我想從歷史的角度來觀察。歷史上的漢化政策成敗與否：
一、漢人的民族意識啓蒙甚晚：中國從三皇五帝的神話時代，經過信史時代夏商周，一直到秦漢建立統一王朝後，漢人一體的概念才逐漸獲得落實。雖然秦朝是第一個統一的帝國，但內部的六國遺民大概不會想認同自己是秦人。
一直到漢朝定鼎，並傳承上百年之後，才把漢人的民族意識確定下來，中國人也纔開始意識到自己與其他北方遊牧民族、南方百越、西方羌人與絲路上西域三十六國甚至更遠的大秦（羅馬）等是不一樣的。
不管是語言、風俗、道德、價值觀與世界觀等，漢人確是當時東亞文化程度發展較快的民族，就連今日要研究匈奴的歷史都得要看史記的記載。
另一特點是中國從沒拒絕誰加入漢族，「夷人入中國則中國之」。因此即使到了近代宋元明清，還是不斷有其他國族或主動、或被動融入中國血脈裡。
二、中國同化能力強：在歷史上曾經征服過中國的外族多不可勝數，但征服統治過中國，還能夠全身而退不被中國同化掉的外來政權真心不多。
▲新疆維吾爾族人生活。（圖／CFP）
那些「進出」過中國的小部族就不提了，曾經在今日中國境內建立中央政權統治漢人的外族政權，如五胡十六國時代的匈奴、羯、氐、鮮卑，隋唐時期的突厥汗國、五代十國沙陀人建立的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以及北方契丹遼帝國、女真金朝、党項人西夏、蒙古大元帝國、滿州清帝國，除了蒙古人還能撤回漠北維持北元政權外，其他所有外來征服政權最後全部都淪陷在漢人海洋中，失去自己的認同，同化成爲漢人。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鮮卑拓拔部建立的北魏帝國，主動做出了全方位向中國文化學習與融合的決定，北魏孝文帝在西元494年從北方草原的平城遷都到洛陽，之後他要求帝國鮮卑高級官員改穿漢人的服裝、改用漢人的姓氏（連皇帝的姓氏也從拓拔改爲元，孝文帝由拓拔宏改名爲元宏）、30歲以下的鮮卑官員改講漢語，如果用鮮卑語則降爵罷官。
此外更鼓勵帝國中的鮮卑人與漢人通婚，皇帝也作爲模範地迎娶漢人女子到後宮。最後是設置學校，教導講中文與儒家思想等，過了不久，鮮卑人就變成了漢人。
另外南匈奴內附、羯、氐、羌、南方百越、西南巴、蜀、滇、黔也有許多民族加入漢人行列，「夷人入中國則中國之」，顯然古人也知道應以文化作爲取決是否爲中國人的標準，而非血緣。
三、維吾爾人爲何很難融入中國：其實歷史上融入中國的突厥民族很多，突厥伯克貴族在唐朝政界或軍界服務者甚衆，唐朝大將契苾何力、阿史那社爾、阿史那彌射、尉遲敬德、屈突通等通通都是突厥人出身，爲大唐東征西討、建功無數，唐太宗有當他們是外國人嗎？ 「你不把他們當外國人，他們就不把自己當外國人。」
▲左宗棠西征新疆，纔將新疆納爲清朝版圖。（圖／翻攝自網路）
我們看回來今天新疆維吾爾人，這是一批在清光緒年間1876年左宗棠西征新疆後才最終納入清朝版圖的新國民，至今也不到150年，再加上清末民初軍閥割據，蘇聯對新疆、蒙古虎視耽耽，金樹仁、盛世才之輩又行割據，局勢一片混亂，維吾爾人又怎麼會對中國人有感情呢？
新疆到最後沒有像蒙古國一樣受到蘇聯扶植獨立出中國，已經蠻令人意外的，當年史達林要是再進一步的話，新疆幾乎就會成爲蘇聯「東突厥斯坦加盟共和國」，蘇聯瓦解後也就獨立成像哈薩克、烏茲別克一樣的獨立國家，與中國就沒太多關係了。
也只能說這塊西域與中原的關係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千年之戀。
不過現在的新疆問題與西藏、內蒙問題是本質一樣的，就是中國的崛起、經濟爆發性發展與現代化都發生在東南沿海與東部地區，內陸地區並沒有分到一杯羹，內陸的少數民族沒有坐上所得高速前進的列車，自然不會以身爲中國的一份子爲驕傲或產生認同感。
其實這樣的事也發生在美國，歐洲裔的白種人容易在美國獲得成就地位，但拉美裔、非洲裔移民則否，自然對於美國的認同度有所差異。
▲美國猶太人在紐約慶祝普珥節。（圖／路透）
就算在最先進的西歐，也有吉普賽人、猶太人或穆斯林少數族裔的問題，任誰都沒辦法說自己能把族裔問題做到一百分，但是要儘量保持族羣和諧與共同進步發展是一個政府不能逃避的責任。
四、如何回覆唐朝回紇時代漢人與突厥人傳統友誼：因此要讓維吾爾人與漢人和平共處，以強制教育及職訓的方式來達成目標是犯了「以偏蓋全」之謬誤，誤將少數採用暴力手段遂行自己政治目的之維吾爾人形象套到全維族人身上，就像少數穆斯林以暴力進行所謂聖戰，結果歐美人一看到穆斯林就本能覺得他們都是恐怖份子聖戰士是一樣的道理。
漢人已經佔了中國95％人口，真的已經不愁亡國滅種，爲中國留下一點少數民族特殊風俗民情之風采，讓世界知道中國是一個多元文化的國家，讓漢滿蒙回藏苗傜不只是一句口號，讓55箇中國少數民族一個都不能減少，是中國的責任。
如果執意把中國全部少數民族全部同化成漢人，讓中國天南地北所有地方都長成一個模樣，纔是中國的恥辱。
今日的中國不妨承認並欣賞維吾爾人豐富的突厥傳統與文化，承認他們作爲「突厥裔中國人」的特殊地位並予以經濟扶助，分享回饋新疆開發出的物產資源，帶着他們一起發財，讓維吾爾人成爲全世界突厥部族中最富裕、保有傳統突厥文化最豐富多元的一支，讓他們可以在享有完全民族文化語言的條件下，將新疆建設成爲全世界突厥裔民族的故鄉與麥加聖地，畢竟突厥汗國發家的老巢就在阿爾泰山。
▲與其漢化維吾爾人，倒不如尊重他們豐富的突厥傳統與文化。（圖／翻攝自《微博》）
如果有一天能讓全世界突厥人在看到、想到新疆維吾爾人時都會羨慕不已，都想到新疆觀光旅遊，探索突厥祖先走出阿爾泰山向西擴張生存空間的點點滴滴，那麼維吾爾人應該捨不得趕走漢人，也沒人想拿刀去殺漢人。
土耳其近年力爭突厥世界的領導地位，其實中國完全有條件爭取成爲突厥裔國家組成的「突厥議會」的一員甚至是領導者，並將新疆定位爲面向突厥世界的窗口，就像昆明或南寧是面對東協國家的門戶一樣。
突厥作爲傳統上草原征服者的角色，是一個極度愛面子、自尊心高、崇尚祖先傳統、愛好自由自在、不喜歡被規範被拘束的民族。同樣是突厥語系的部族，「東突厥汗國」滅亡後唐朝欺壓突厥人，50年後「後突厥汗國」復國，對唐朝北疆燒殺擄掠毫不留情。
但是同樣是突厥語系的回紇汗國，唐朝對其和親、互市、封賞不斷，結果回紇就幫着唐朝打東突厥、薛延陀、西突厥、後突厥、吐蕃、朝鮮，成爲兄弟一樣的血盟。
今天的突厥人也是一樣的性格，高壓壓迫僅會產生反效果，給予友誼、鼓勵與利益共享，會帶來1,200萬維吾爾人及全世界2億突厥裔人民的友誼，應該如何取捨就看中國人的智慧。
維吾爾人權誰來關注
世界歷史上曾經受到迫害的民族很多，能夠討回公道的大概沒有幾個，人類的歷史就是叢林法則，優勝劣敗，漢人在與草原民族戰鬥的過程中也多次面臨亡國滅族的命運，誰又會來主持公道？歷史上消亡的民族那麼多，誰又能爲他們主持公道？
歐美國家拿維吾爾族的人權問題找中國負責，難道他們真的對維族有特別的關愛或使命？其他突厥族的國家，以及同樣是伊斯蘭陣營的國家都不理會這些維族人死活了，歐美特別給予的關愛其實只是要給中國好看而已。
又比如說維族的人權因舉世關注而改善了，突厥人就會感謝歐美的仗義執言嗎？
▲「再教育營」。（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錯了，身爲穆斯林的突厥人討厭歐美比誰都多，當初西歐十字軍就是來打他們祖先塞爾柱突厥的；等到鄂圖曼帝國強盛時，整個歐洲都在突厥鐵騎下瑟瑟發抖，歐洲人對於突厥人來說就是奴隸一般的地位而已。
突厥人站在伊斯蘭世界抵禦基督徒十字軍入侵的第一線，對歐美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
要解決維吾爾人的問題，還是要格局放大，以全體中國56個民族的層面來考量，究竟要採取懷柔還是強硬的民族政策？究竟要中國是多元民族的豐富面貌？還是要單一民族只有一種面貌一種文化？就像你喜歡黑白單色電視？還是喜歡彩色高解析液晶電視？這選擇應該不難做。
北風與太陽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仔細研究過去漢人與突厥人及其他少數民族之間的歷史與矛盾，從這個民族的性格、風俗、習慣、世界觀中去找出最適當的彼此相處之道，使雙方各安其份、各得其所。
單方面強迫維人放棄其宗教信仰、語言文字與民族認同，硬把他們在最短時間改造成漢人，恐怕最後出來的也只會是不倫不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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