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文浪潮／臺文邁向2.0 作家鄭順聰神比喻：邪惡又過癮的臺灣款拉麪
▲作家鄭順聰致力於臺文研究傳承與創作。（圖／記者周宸亙攝，下同）
文／張惠媛
講臺語，很多人都會，但是寫臺文，可就沒那麼容易。作家鄭順聰的臺文神怪小說《挩窗去弄險：大士爺厚火氣》就以活潑的臺語詞彙營造出一幕幕生動的畫面，將家鄉嘉義民雄的「下街祭典」描繪得栩栩如生，閱讀故事的同時，彷彿跟着主角一起穿梭民雄街道、經歷一段又一段奇幻冒險，最特別的是，將歷史傳說結合神怪劇情的故事搭配臺語文字服用，十足接地氣，更能呈現在地人的日常生活樣貌。
「舊曆七月二三，鬧熱滾滾的民雄街仔，當咧舉辦一年一改上重要的下街祭典。仝一個時間，煞無人知影，打貓神明界發生百年來上大的危機⋯⋯
因爲人類無照天理，能源開發無站節，予鬼王核能化，心狂火着，野心爆炸，欲來消滅神明界，做天地唯一的霸主。人類歹心痟貪，爭權奪利，欺神騙佛，予觀音心肝捙跋反，失望貼底，無想欲插世事矣。加上臺灣人健保濫糝用，害醫療人員過勞，予大道公一粒頭兩粒大，無法度出診去看觀音的病⋯⋯」
【華語翻譯】
「農曆七月二十三號，熱鬧滾滾的民雄街道，正在舉辦一年一次最重要的下街祭典，同一時間，卻沒人知道，打貓神明界發生了百年來最大的危機⋯⋯
因爲人類不遵從天理，能源開發毫無節制，讓鬼王核能化，心火狂燒，野心爆炸，要來消滅神明界，當天地之間唯一的霸主。人類壞心貪婪，爭權奪利，欺騙神佛，讓觀音心思折騰，失望透頂，不想再管世事了。加上臺灣人濫用健保，害醫療人員過勞，搞得大道公一個頭兩個大，沒辦法出診去看觀音的病⋯⋯」
「會開始用臺文創作其實有三個原因，一是寫作需要、二是孩子的教育考量、三則是情感因素。」臺文創作實屬不易，且仍算小衆。其實最一開始，鄭順聰也是以華文寫作，但在進行田野調查時，訪問到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都慣用臺語，在記錄的過程中，他發現臺語轉成華文後便失去了最原本的味道，爲了儘可能地貼近真實樣貌，纔開始去學習臺文；而後，孩子出生，鄭順聰跟太太一個是嘉義人、一個是基隆人，雙方家族對於臺語文化都有強烈的認同感，也因此夫妻倆決定要跟小孩說臺語。
「跟小孩子溝通的過程中，才發現自己臺語不太好。」雖說從小就在臺語環境中成長，但來到臺北讀書之後，接觸到臺語的機率變少，長年累積的經驗值也漸漸下滑。偶然回到嘉義，鄭順聰突然發現自己格格不入，因爲身旁的親戚們都操着一口流利的臺語，而他卻有如敬陪末座的參賽者，對「勉強及格」的成績尷尬不已，身處「資深臺語家族」，他在心裡默默決定：「一定要把臺語學好！」
「學習臺文，是重新發掘母語的過程。」由於臺文的語言系統與華文不同，每次對於一個詞彙的確認都像是考古一般，不斷找到字詞源頭的過程中，鄭順聰開始有了成就感，也發現原來臺文的文字系統蘊藏着這麼深的道理，但最困難的，不外乎就是碰到新詞和外來語，像是小朋友很喜愛的動畫角色「角落生物」，他就花了一點時間思考「該怎麼用臺語表達？」最後，根據角落生物默默陪伴的療愈特質，鄭順聰稱它做「邊邊仔伴」，「遇到困難要有創意，跨過去就好！」他笑道。
▲對於臺語文化保存，鄭順聰嚴肅看待，但他也抱持着相當正面的看法。
近年基於對本土文化的關懷，有許多歌曲、戲劇都開始用臺語創作，甚至成爲新一代「文青」的共同語言，說起新世代臺語文化發展趨勢，致力於臺語文研究傳承的他，對這股臺文風潮抱持着什麼樣的想法呢？「比較有危機感、比較有理念的知識份子，有意識地想要保存臺語文化。」帶點嚴肅，鄭順聰表示：「臺文界的人努力推動臺語文化傳承，大部分起源於焦慮和悲觀，這些悲觀來自失語的知識份子。」
師範大學臺灣語文學系與教育智庫研究團隊日前舉行記者會指出，「華語在臺灣是最強勢的語言，臺語、客語及原住民各族語等本土語言已面臨存亡關頭，尤其以年輕族羣最明顯，25歲以下能流利使用臺語者已低於50％。」雖然生長在臺灣，但由於居住區域的差異，很多人從小接觸到的臺語環境有限，也因爲大量都市化和華語教育爲主，許多年輕人會在學習臺語／臺文上碰到困境。
就他自己的生活經驗來談，搬到北部之後，若非有意識，也很少會使用到臺語，相較於臺北、新北，中南部的臺語環境其實還是相當豐厚，但是文字系統卻越來越不純正，這象徵了教育系統在推動臺語文教育這塊仍有部分缺失，而現在想借由臺語文系統重新找回鄉土意識的人們，則透過學習臺文羅馬拼音，尋回成長過程中不知不覺流失的文化根本。
其實，鄭順聰對於臺語文化傳承趨勢，還是抱持着很正面的看法，「臺文正在發生質變。」鄭順聰指出，現在的年輕人學習臺語／臺文是有系統性的，這樣的趨勢令臺文形成一種新的口氣，甚至是邁向新的世界。
「就是要用臺語談論萬事萬物。」我心目中的金句，來自鄭順聰。他用臺語記錄生活、用臺語聊天、用臺語教小孩、用臺語創作，就連這篇專訪，他也是全程以臺語迴應。問他目前爲止談過最有挑戰性的事情是什麼？「黑洞。」2019年，臺灣研究團隊拍攝到首張黑洞照片，是國際間的大事，當然要談！還要用臺語談！於是他便在節目上談了這個大事件，雖然專有名詞多、內容複雜，但是遇到困難沒關係，一樣，跨過去就好。
「現在最想用臺文寫偵探小說！」鄭順聰認爲，偵探小說植基於科學，而在我們經歷過完整的科學教育之後，臺語現代化的下一步，就是邁向偵探小說創作，能用臺語談論萬事萬物，當然也能用臺文書寫萬事萬物。
想要把臺語／臺文學好，鄭順聰建議，可以先從增加接觸與創造環境開始，市面上有不少臺語繪本，還有臺文翻譯的名著如《小王子》、《動物農莊》，甚至連人氣超旺的卡通《櫻桃小丸子》都有臺語版，鄭順聰也曾針對臺語初學者撰寫《臺語好日子》，內容專業卻平易近人，透過身邊隨手可得的資源其實就能開始踏入臺文世界，「語言只是一種媒介，透過這個媒介認識萬事萬物，目標還是要日常化。」無論學習什麼語言，最簡單也最終極的目標，就是在日常中習以爲常。
▲在他看來，臺語正在發生質變，也正在走向現代化的新視野，下一步他想嘗試的，即是用臺文書寫偵探小說。
對美食也相當有研究的鄭順聰，談到臺文在他心目中的定位，他說：「邪惡又過癮的臺灣款拉麪。」一句話裡面充滿太多資訊，看着我茫然的表情，他慢慢說明，「以前的臺語像是飯、無所不在，是最基礎平淡卻又可以變化出各種風味的東西，光是嘉義就有300間雞肉飯，口味各有千秋，但現在的臺語文，就如同飲食一般慢慢精緻化，而拉麪就是非常具有現代性格的飲食，去吃的大多都是年輕人，短短時間就可以咻咻地吃完一碗拉麪，濃郁的熱湯、份量充足的配料，不僅吃來熱烈、更帶點刺激感，過癮！也因爲太邪惡了，所以不會天天吃（但可能會每週都想吃一次）。」
現代化的臺語，他稱「新臺語」，是有規則、標準化之後訓練出來的，是經過凝練的，跟小時候我們所接觸到的臺語截然不同、各有風味，就像如果要在雞肉飯跟拉麪之間選一個？嗯，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