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2W+的滬漂們,集體涌入郊區回遷房
作者 |江大發
編輯| 優優
省錢纔是大城市的主線任務
消費降級在2024年,早已不是新鮮事。
但無論怎麼降,總有一個大頭——房租。最近涌現了一個熱搜:在上海,呼吸成本每月7500元。意味着每個月即便不買衣服和護膚品,不出去下館子吃飯,在上海一個月的花銷仍然高達7500元,其中,房租最少就佔去了三四千元。
從前,租房預算作爲打工人嚴防死守的消費底線,一直是消費降級的禁區。
在抖音和小紅書裡瀰漫的觀點是,“我可以窮,但不能不整租”、“寧可啃鹹菜饅頭,不和他人共享衛生間”、“食物和通勤,再省不能省這兩樣”。
但如今,也難逃被“消費降級”的命運,就連素來重視品質生活的滬漂們,也開始絞盡腦汁地,降低在房租上的“呼吸成本”。
上海房租的下跌,是薛定諤的“跌”
在上海租房市場裡身經百戰的金銘,對最近上海房租降價的新聞表示了質疑。當整體數據顯示上海房租下跌時,置身其中的滬漂們卻鮮有實感。
在關於“上海房租降了嗎?”的熱帖中,有人前腳剛退租,後腳房子就被房東以上漲500元的價格無縫出租,令她發出深深的困惑:“不是都說房租在跌嗎?”。
事實上,某偏遠郊區的一室戶報價沒有低於3500元的,外環的整租老破小都要5K以上,周邊到處都在漲價。
有人試圖說服房東小降200元再續簽,被房東無情拒絕,還被告知即使按照原價也最多隻給續租幾個月,等到7月份租金還會上漲。也有人吐槽閔行都市路今年不管什麼房型和使用性質,租金基本漲價百分之十以上。作爲租客只能感嘆一句:“閔行的房東真離譜啊”。
只有少數人喜提房東主動降價,內環月租6700元的一居室到期,房東主動降價到5900元續約,但他再三考慮,還是在附近找到了只要5200元且更好的房子。
受不了離譜房租的網友,選擇住在郊區(圖源:小紅書)
從大盤數據來看房租是降了,而且降不少。
據易居研究院數據,截至2月,上海市全市掛牌房源的每平米月租金爲87.8元/平/月,同比下跌22.6%,同比跌幅創2019年至今歷史最大幅度。相比於2023年上海全年平均租金95.2元/平/月,當前的房租下跌了7.4元,降幅爲7.8%。
圖源:易居研究院
甚至,在房租下降的影響下,2月上海的房租收入比爲29.42%,已連續四個月保持在相對合理區間,這一平穩現狀在近五年首次出現。
圖源:易居研究院
但是具體到某個區、某條路、某個房東身上,漲跌差異卻很大。
金銘目前所居住的陸家嘴附近的老破小,剛剛被逆勢而行的房東要求漲租。在他看來,考慮到租客減少,市區存在部分房東聯合起來在集中地段擡高單價維持利潤的情況,不太可能在周邊租到合理價位的房子,自己後期打算看看近郊的房子。
滬漂們做出了和金銘一樣的選擇。表現在數據上,就變成了上海房租整體呈現“市區跌、郊區漲”的態勢。
與2023年相比,市區下跌明顯,跌幅在6%-10%之間。過去幾個月以來,不只是青浦、嘉定兩地租金明顯上漲,連寶山、楊浦、崇明、奉賢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浮。
而這一反常的“郊區熱”,一方面可能要歸咎於去年上海上市大量保租房,帶動人羣向郊區導入,另一方面可能與許多公司爲節省經費將辦公地址轉移到郊區有關。當然,對市中心房租“心灰意冷”的租客,以犧牲通勤時長的代價換取遠郊租金偏低的房子,也是“郊區漲價”的一大影響因素。
就職於某新消費品牌的Teresa,就在今年年初時跟隨公司一起遷往青浦,她表示:“公司新地址靠近虹橋站,對於經常出差的人很友好,附近的房租價格雖然比去年有所提升,但是相比於市區仍然很便宜,我有許多同事都在考慮搬過去住。”
不是市區住不起,而是郊區更有性價比
如果你在上海月入2W+,會花多少錢租房子呢?
這個問題,一年前王建的答案是6600元,一年後他的回答是:“3200元,和女朋友合租,人均1600元。”
兩年前,王建和女朋友小雨從成都來上海發展,租住在武定路地鐵站附近的小區,一室一廳的全明帶電梯戶型約60平米,月租6600元,通勤時長不超過20分鐘。
作爲一名擁有六年工作經驗的互聯網研發,王建在上海的薪資不算低,女朋友小雨在美資外企從事供應鏈相關工作,兩人總計稅前月入約5W元。
然而,去年底,王建和小雨卻離開靜安區,搬到了通勤時間長達1小時以上的郊區。
圍欄的背後是公墓,
小雨戲稱他們租住在“墓景房小區”。(圖源受訪人)
在遠郊小鎮上,他們僅花3200元就租下了帶獨衛、陽臺、超大儲物間的朝南主臥,與不做飯的單身室友共享廚房和客廳,實際使用面積比之前的整租還大。唯一的缺點是小區距離地鐵站較遠,需要每天騎小電驢到地鐵站,然後換乘2號線通勤。
促使他們做出如此大的轉變的直接原因是:來勢洶洶的年底裁員潮。
王建雖然因爲夠“新”而僥倖逃脫,但是目送一波又一波的同事悻悻離去,心中也頗不是滋味。“有種兔死狐悲的心情,以防萬一,我把自己的簡歷偷偷掛了出去,但是幾乎沒有HR打招呼。”與此同時,小雨所在的公司也出現了上海辦公室要被裁撤的傳聞。
隨即,兩人決定未雨綢繆,砍掉一切不必要的支出,爲不可預見的將來儲備一定的現金流,將換一個性價比更高的房子列爲首要目標。
而在搬家之後,他驚奇地發現:“我有好幾個同事就住在旁邊的民房裡面,他們的租金更便宜,一室戶連2000元都不到,如果不是面積小不適合兩人居住,我之前也考慮過這幾個回遷社區。”
同事李曉比王建更早幾個月從市區搬來,對周邊的環境更加熟悉,在附近也結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在繁忙的工作日以外,他最喜歡在村裡閒逛,調侃自己不像是活在上海。
李曉平常走得最多的一條路,周圍有許多民房(圖源受訪人)
被問及從靜安公寓搬到郊區民房的落差,他回答:“這裡便宜到我可以原諒所有。不說房租縮減了大半,光是家門口免費停車就能幫我每個月省大幾百,唯一要注意的是有些房東要按10元/噸的標準收取水費。”
即便今年郊區的房租價格有略微上浮,但與李曉的收入相比,如今的租房開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種“平價”生活讓他輕裝上陣,卸掉了很多憂慮和負擔,周邊的朋友們也對此躍躍欲試。
一線租房壓力有多大?滬漂博主@桃子yi寶在抖音上爲網友們分享自己從北大畢業後四年多的租房成本——房租加中介費總計近30萬,並直言這筆錢可以在家鄉縣城付個首付。
而在背上上海房貸和房租的雙重壓力後,她和丈夫最終從月租4400元的一室一廳搬到了緊挨墓地但價格低廉的出租屋,只爲每月能節省800元的房租。
只要價格夠低,墓景房什麼無所謂(圖源抖音)
對此,王建和小雨感同身受,在每月能省下3400元的高性價比“墓景房”面前,兩小時往返通勤的苦惱實在不值一提。
當高薪滬漂們,開始接受“共享牀位”
爲了降低租房成本,上海打工人能有多拼?
成爲滬漂前,林意從未見過類似“share一張牀”這樣的合租模式,她僅有的與人共享房間的經歷,也只是在大學的四人宿舍,每人一個上牀下桌的鋪位,還要用牀簾隔出私人空間。
而在上海,無數年輕人正試圖通過“讓渡居住空間”來降低租房成本。
打開小紅書,輸入相關搜索詞,會跳出許多IP地址爲上海的求租貼和招租帖,滬漂們共享房間的形式也非常多樣化:有接受單間合租但分睡上下鋪或兩張牀位的,有直接共享一張牀位的,還有雙方根據時間差輪流使用房間的。
這類合租形式的需求方通常是即將來上海短期實習,或急需住處過渡的未來滬漂。而供給方則是頻繁出差導致空間浪費或力圖在房租上應省盡省的滬漂,雙方的租期約定也十分自由,從年租、月租、周租,到日租,應有盡有。
但從帖子的熱度來看,招租帖少有人問詢,求租帖的底下常有數百條自薦房源信息的評論,顯然“share一張牀”這樣的租賃模式在上海租房市場明顯是供過於求。
神奇的是,在這些租房貼裡,似乎沒有人在糾結人身安全和財務風險問題。或許是僅需1開頭的四位數就可以入住靠近地鐵站的溫馨單間,順帶享受配套齊全的基礎設施,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是一樁性價比非常高的合作。
而對於初來乍到的滬漂們而言,上海租房市場的大坑,顯然要比“share一張牀”還高。比如遍地的虛假二房東,高出市價兩倍的水電費,以及打着0中介費旗號騙人看房後再強制收取服務費的黑心中介.....攤上一個就夠你喝一壺。
“社交媒體上最近很流行不租房的年輕人,有幾位我印象很深刻,比如退掉房子住進車裡,偷偷在辦公室留宿,搬到偏遠的農村自建房等等,這種擺脫束縛的方式令人羨慕,但對於普通的打工人來說不太現實,共享牀位和輪流牀位倒是頗具可行性。”
作爲一名業務拓展人員,林意的工作需要長期在外地出差,大半時間都在酒店下榻。在杭州工作的時候,她曾每月花3000塊租Loft公寓,隨即發現自己不僅沒空享受這個空間,每次回家還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整理,性價比極低。
不久後,她退掉了房子,將所有行李打包放進了朋友家空閒的儲物間,並每月支付200元作爲倉儲費用。工作日待在杭州時,她會選擇繼續住酒店或者留宿姨媽家,週末時通常坐高鐵回家或去周邊的城市遊玩。
base更換到上海後,林意也考慮過是否要租賃迷你倉來存放物品,然後繼續“漂流式”的生活,但在舉目無親的大都市,這種生活太過於顛沛。
於是她在虹橋機場附近的小鎮上,花2000塊租下一個小單間,足以放下自己的所有物品,節假日時也有固定的落腳地。很快,她迎來了自己的租房搭子,一個每天跨城(上海到崑山)通勤的女同事,每天花4-5個小時在路上,希望每週能有兩天免於奔波,自己單獨租房不太划算,兩人一拍即合。
對於月薪可觀的林意來說,這樣的“節省”似乎沒有必要,但她認爲:“對我來說,出租屋只是個休憩空間,它和酒店或者咖啡廳沒什麼兩樣,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私人空間,與其閒置不如最大程度發揮效力。”
結語
網絡上曾流傳着這樣一個梗:“打工是爲了早日贖身,不是爲了讓你在青樓當頭牌。”這句話的本意是告誡打工人一定要明確自己的主線任務,不要爲無謂的瑣事去糾結和內耗。
而放到“租房消費降級”的語境下再看,這句話依然有其效力。背井離鄉當滬漂的目的,可以是遠大前程,也可以是奠基未來,絕不是爲了給房東打工。
因而,無論是從市區撤退到郊區的高薪滬漂,還是絞盡腦汁節省租房成本的新晉滬漂,亦或是社交媒體上退掉房子住進車裡的勇士,本質上是年輕人的一種微型覺醒。
過去我們在“房子不是租的,但生活是自己”的口號下高歌猛進,有的住進了“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串串房,有的在軟裝上無謂地掏空口袋,有的被租房成本拴住了手腳,最後總在被消費主義透支後,虛無地說上一句:“一線賺錢一線花,一分別想帶回家。”
而如今,無論是處於主動還是被動,滬漂們做出了其他選擇。
*本文中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