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封城時間最長的城市裡,我從自行車上找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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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南半球的澳大利亞簡直多災多難:1、2月山火肆虐;3、4月新冠病毒疫情蔓延;5、6月第一次因疫情封鎖城市;7月維多利亞州(下稱“維州”)因疫情反彈第二次封鎖……10月,政府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長封城時間,眼看馬上要到了聖誕節,2020年即將結束。
在澳大利亞,“超級傳播者”的出現,加之政府管理的不善和擠牙膏式的澳洲效率,在強制封城的大環境下,無論階層,不論膚色,人人都受疫情深深影響。
住在海邊富人區別墅及城堡裡的企業家們,面臨幾百萬酒店餐館生意的終結,無法隨心所欲地去打高爾夫;住在政府公屋拿救濟金的大叔等不到醫院的牀位;居家辦公的父母們因爲學校關閉,在家帶娃團團轉;而一部分單身青年則擠在狹小封閉的公寓裡做着環遊世界的白日夢;亞洲移民隨時會被種族極端分子或是憤青扔雞蛋泄憤。
不斷延長的“封城”、“封州”和“封國”
2019年11月,我母親原本打算預訂東航飛機來澳探親,但就在她要登機的前一天,新南威爾士州(下稱“新州”)大火已經過界到維州,滾滾濃煙甚至飄到維州首府墨爾本。在父親力阻下,母親只能選擇延緩來澳時間。
轉眼到了2020年,爲了回家過年,我本來選擇農曆大年初二回國,結果,武漢爆發新冠疫情的消息不斷傳來,親友們都勸我等國內疫情好轉再回國。
3月初,隨着一艘來自歐洲的“紅寶石公主號”郵輪到達悉尼港,2700名旅客未經新冠病毒檢測就被允許下船,疫情開始在澳大利亞迅速擴散。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的生活和心情就跟着每日病例趨勢圖一起波動。
澳洲疫情確診每日新增趨勢圖(圖源“今日澳洲”)
3月下旬,維州和新州政府正式宣佈,開始禁止一切非必要的活動,除了超市、加油站、藥房、便利店、銀行、貨物運輸及物流等必要服務保持正常運轉之外,餐館、酒吧和各類營業場所都要長期停業。
之後,澳大利亞開始“封國”,禁止所有非澳籍公民或非澳永久居民進入本國。
我在澳大利亞從事攝影工作,工作室設在悉尼,爲客戶拍攝戶外婚宴場景照片,2019年來到墨爾本開展業務,主要爲墨爾本時裝週的模特們拍攝照片。澳大利亞全境封鎖,禁止各種人員聚集,我無法外出攝影,幸運的是,我還可以在有限的空間內運動和購物。
那段時間,我開始着手在家裡爲學生們上網課,教授他們英語、大衆傳播學與攝影課程。
墨爾本市區中心的南十字星火車站
隨着疫情逐漸得到控制,5月份澳大利亞的新增確診人數降到新低,城市隨即進入第三階段“解封”。看到新增確診人數持續減少,我和身邊朋友們本以爲這場危機即將過去,可當南半球的冬天來臨,墨爾本確診病例突然激增,再次拉起了澳洲疫情大流行的警報。
7月7日,維州州長安德魯斯(Daniel Andrews)宣佈,墨爾本大都市區(Metropolitan Melbourne)和北部的米切爾郡(Mitchell Shire)將於7月8日午夜起進入新一輪封鎖,近500萬民衆被要求居家隔離,爲期6周。
接下來的幾周,維州的新增確診再次衝破單日最高確診428例,死亡3例。一週時間,社區傳染翻了一倍,150名確診的醫護人員又讓更多密切接觸者被隔離。這直接導致數量龐大的醫護人員無法正常工作,整個醫療系統的正常運轉變得更加困難。
人心惶惶,墨爾本市中心儼然成爲了一座空城,接下來的每一天對於我們普通民衆都很煎熬。
墨爾本空空蕩蕩的街道
澳大利亞由6大區(州)組成,各州面臨兩種選擇:一是立即封鎖直到研究出疫苗,二是實施“羣體免疫”。歐美大部分國家都默認後者,但“羣體免疫”這種方法,將意味着有60%的澳大利亞人口,即1500萬人被迫感染新冠病毒。
維州的疫情爆發,讓其餘各州立即採取阻斷州際交通,堅壁清野,阻止病毒侵入。7月26日,維州新增459例確診病例,連續21天三位數增長。兩次疫情的爆發讓維州政府明白,阻擋病毒的最好方式就是斷絕它的流入。
疫情前的維多利亞州立圖書館
8月,安德魯斯再次宣佈,維州要針對疫情要開始實行四級封鎖,儘管一些批評者把他稱爲“獨裁者”,但這位維州州長還是堅定地宣佈:該州的封鎖措施繼續延長4周,至9月13日結束。
變得小心翼翼的生活
兩年前我離開布里斯班和珀斯,移居墨爾本。作爲澳大利亞的文化藝術之都,墨爾本有着與故鄉上海相似的梧桐綠蔭,小資調調,豐富的移民文化美食,可以和紐約、巴黎媲美相媲美。在週末,我經常和三五好友在公園的大草坪上躺着看露天電影;在時裝週和模特們把酒言歡;在美術館裡流連忘返。
但是在疫情期間,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第一次解封約3周後,我才外出會見了兩三個朋友。還沒有享受多少自由時光,7月上旬墨爾本開始進行新一輪的封鎖,後來兩個月內,眼見澳大利亞其他城市悉尼、布里斯班、珀斯等與北半球的國內一樣,疫情得到控制,人民生活恢復生機,但是墨爾本依舊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曾經處處飄香的咖啡店只能接受外賣,衆多美食無法堂食;曾經的活色生香,街頭音樂家此起彼伏的歌聲早已不再縈繞,一切變得無影無蹤,連空氣也透着緊張感。
墨爾本的弗林德斯區中心
封城期間,墨爾本市區的機動車道上空無一車,反觀居民區的人行道上人卻很多,很難做到1.2米的安全社交距離。在墨爾本,居民每天一小時戶外運動是合法的,大家除了居家辦公,很多居民會選擇在家遛貓、遛狗,去公園運動。
工作、運動、自學日語和烘焙,成了我在疫情之間的精神支柱,大多數同事和我一樣在家工作。我比較愛好芭蕾、攝影和美術,平時又較爲多動,國內學生幫我介紹了健身網紅老師,當國內秩序恢復正常後,國內的朋友們都恢復了社交,而身處國外的我還在墨爾本的家裡天天打卡,跟着電視屏幕機械地做着運動。
由於疫情期間政府對交通的管制,民衆們又擔心乘坐公共交通被感染,於是墨爾本經歷搶口罩風波後,全城開始了瘋搶自行車的行動,直到搶到斷貨。
第一次疫情封城,我從朋友那裡買了二手自行車“小白”,主要爲了在經濟上支持失去工作的好友。“小白”的主要用途是買菜和外出領團購,雖然車筐的體積不如外賣小哥的揹包大,但還相對實用,清麗優雅的外觀和墨爾本是一個範兒。
“小黑”是一輛黑色男式自行車(墨爾本的聖科達海灘)
疫情下,舞蹈室、健身房、游泳池、體育館統統關門,但澳洲人對運動狂熱,隨處可見跑步的人。在墨爾本騎行漸漸變成風潮,像我一樣的年輕人,很多都人手一部新自行車,每個人從頭到腳全是騎行裝備,像個專業的山地車選手。
在墨爾本女式自行車本來就比男士車少,在網上通過秒拍,我無比幸運地認領了山地車“小黑”。封城之下,自行車出行慢慢地代替了地鐵和巴士出行,“小黑”成爲我最好的夥伴和通勤工具,還給予我一點點自由的感覺。
墨爾本聖科達植物園內,一家三口都騎自行車
那段時間,我騎着“小黑”在離家5公里範圍內急速飛馳,還發現了“新大陸”——一處水景及海景車道,阿爾伯特公園裡美麗的天鵝和雅拉河邊靜謐的小屋。以前在乘電車往返工作的我,終於趁着空閒看到身邊的大自然美景。
口罩終於脫銷了
春節時,國內的父母經常通過微信告知上海的防疫情況,從他們發來的視頻,我看到人們外出都佩戴口罩,進超市或菜場必須測溫。父母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我做好各種防疫措施。
疫情期間,墨爾本聖科達海邊
疫情初期,澳大利亞政府卻表示公開場合民衆不用佩戴口罩,只要求一級醫護人員還有一些症狀嚴重的病人佩戴口罩,防止病毒傳染。於是封城之初,在超市、購物中心等公共場所,佩戴口罩的澳大利亞人寥寥無幾,如果看到有人佩戴口罩,很大機率是華人。在墨爾本戶外,一些華人自覺佩戴口罩還會遭受到當地人的歧視甚至辱罵。
澳洲自己不生產口罩,都要進口,一直處於口罩供應不足的窘境。當時整個澳洲僅2000萬個口罩,和其他如抗生素等藥品和設施一起,分散儲存在全澳各地的倉庫中,都是澳洲的“戰略儲備”。
我購買的一盒醫用口罩
墨爾本當地藥房裡賣的N95醫用防護口罩特別昂貴,一盒35個裝口罩竟然需要150美元,摺合成人民幣約900多元,但那時我還是花巨資購置了一盒醫用口罩。
一開始,澳大利亞人基本上都很牴觸戴口罩。許多當地人認爲口罩是醫生和病人專用,如果你不是醫生卻戴着口罩外出,無疑就是病人。再加上原來就有的種族及地域差別,疫情期間,有關是否在戶外佩戴口罩的問題立刻就顯露出來。
我所在小區的居民有意大利人、希臘人、俄羅斯人及東南亞諸國人,社區總是倡導平等互助友愛,還有專職人員用各國語言爲居民服務,因此大家平時友好相處,歧視對立現象極少出現。
疫情期間,店面緊閉僅留小窗口賣口罩
墨爾本秋冬季節天氣多變,經常颳風下雨,人們外出會戴着帽子或圍上一條圍巾。我出門戴口罩的時候也會專門圍上一條大圍巾,所以每次戴口罩外出基本上平安無事,沒有受到當地人的指責。當地白人外出大多用圍巾充當口罩,歪歪斜斜地蒙着口鼻,敷衍了事。
海灘邊戴口罩的女神鵰塑像
7月上旬,維州出現了第二波疫情危機,維州政府面對社區感染病例持續增長的壓力,特地頒佈了“口罩令”新規。即強制民衆在公共場所戴口罩,特別強調“圍巾式口罩”爲不合法,若被巡邏警察發現,一律會罰款200澳元。在疫情危機和警察的嚴厲懲罰措施下,墨爾本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戶外佩戴口罩,超市裡的口罩隨之被搶購一空。
澳洲人喜歡戴幽默感的口罩
帕納罕社區,在外買酒排隊也要戴口罩保持距離,否則會被罰款
華人的口罩講究樸素、務實;本地人更喜歡戴花口罩,彩繪口罩、蕾絲花邊口罩、真絲口罩,各種口罩簡直五花八門;新加坡的華裔朋友則推薦網購韓國產的銅絲抗菌口罩,以求心理安慰。
在移民多元文化社區中,不少年輕人明擺着“裸口罩”,即冒着被罰的風險也不戴口罩,就如他們手臂上的紋身在張牙舞爪地叫囂,彷彿還不知道新冠病毒的厲害。
封城百日,一切都回不到最初的樣子了
疫情肆虐期間,我看到了很多曲折的故事——有朋友因爲看心理醫生,後因心理醫生確診,而被迫隔離;有的家庭因爲抵擋不住病毒的帶來的負面影響而離異;也有朋友因爲父母新冠過世而遭受嚴重打擊。
墨爾本,焦慮的房產中介在手機上覈對關閉的臨街商鋪
從第一次封城起,再進入第二次封城,我的社交真空狀態長達6個多月。有一次,因家中物資匱乏,“Costco”量販店還對外營業,爲了多囤一些捲筒紙,我和一個朋友假扮夫婦去“Costco”購物,誰知到了那裡卻被轟了出來——因爲“第四級封鎖”特別嚴格,每個家庭只允許有一個人去買菜,一天只能出門一次。
墨爾本擁有全澳最有特色的電影院,我住所附近就有幾家口碑不錯的電影院,之前一年一度的法國電影節也在附近的“黑色電影院”舉行——電影院裡面內飾全部裝修成黑色,男女侍應一律穿黑白燕尾服,而客人可以端着香檳看藝術電影。
受疫情影響,另一家有80多年曆史的老電影院——阿斯特電影院隨之關門歇業,這家電影院以前曾服務於希臘移民,只放希臘電影,後來只放小衆藝術電影,電影甚至用管風琴配樂。
有80年曆史的阿斯特電影院
疫情期間我路過這家老電影院,看到門上貼了幾張劇照,一幅劇照中的女主人對白是“I'll see you again in 25 years.”另一幅對白是“sorry, we are closed.”畢竟是墨爾本老牌電影院,連關門也那麼文藝、那麼傷感,讓無數影迷唏噓不已。
第一波疫情,泰國裔小哥在自己開的小店裡消毒
墨爾本封城,也帶來了經濟寒冬,東南區最大商業街Chapel Street一半的商鋪都在歇業。
泰國裔的Sam去年年底剛開張的酒吧餐廳歇業至今,靠外賣堅強地撐着。疫情剛開始,他的店推出了快餐便當,我時不時看見Sam噴着消毒水清潔門店。第二波疫情開始,Sam店鋪門口的座椅都偃旗息鼓收了起來,大門緊閉留下個小窗口改賣口罩。
我的朋友和學生們各有各的適應能力,很多人在疫情中學習新技能新學識。朋友瑪科斯在家做起了美甲,艾米麗創新了清真口味的日本拉麪,鄰居麥琪在家點豆腐做酒釀蒸馬蹄糕,菡菡學習了政府提供的免費花藝線上課程,小穆做起了咖喱,而阿根廷人丹尼自己動手做了把杆在家練習劈叉。
人在國外特別思念家鄉美食,中秋月圓雙節之夜,我也動手做了心心念唸的家鄉月餅,以解鄉愁。
墨爾本,自己做的手工月餅
到10月18日,墨爾本的嚴格封城已經達到102天,遠遠超過武漢封城的76天,堪稱當今世界因疫情封城時間最長的城市之一。這讓曾經被譽爲世界最宜居城市的墨爾本和所有的居民情何以堪?
封城雖然嚴酷且時長,但現在確診病例一天一天減少,隨着維州新冠確診人數穩定下降,州長於當天宣佈按照原定解封路線圖的第三步,繼續封城到10月26日,再進入下一階段。
現在,原先個人活動半徑從5公里限制放寬到25公里,理髮店開門,餐廳開門,允許接待同一家庭的最多5名訪客,圖書館再次開放但一次最多容納20個人……於是一個家庭可以共同去公園及郊外活動,人們終於可以去理髮店修剪亂糟糟的頭髮。
朋友圈裡大家都在調侃着:墨爾本居家美食大賽到此結束,下一個節目,髮型大賽,翹首以待!
墨爾本皇家植物園的黑天鵝
對於我個人而言,我比較關心墨爾本什麼時候能夠解封、什麼時候商店可以開門、什麼時候可以跨洲旅行、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國訪親。
有專家說,維州目前的情況可能一直持續到年底,但有的人說在疫苗出現之前維州必須保持封鎖,也有人說維州人將與病毒長期共存……最近我聽說墨爾本的新冠患者已經開始出現後遺症,第三波新冠肺炎會不會捲土重來?這也是墨爾本民衆比較擔心的一個問題。
州長宣佈放寬限令後,墨爾本民衆在皇家植物園享受春日陽光
現在墨爾本正是春天,江河湖海因爲人類的活動限制變得更加清澈,動物們也更歡快。
在2020年重大危機面前,渺小的我們未來仍是未知。如今在墨爾本生活還有很多不確定因素,但是在墨爾本封城的100多天時間中,有些改變永遠回不到最初的樣子了。
圖文 菖蒲 | 編輯 鄭海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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