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烏鎮以及戲劇人的生活搬到線上

打開《戲劇生活》,烏鎮清雅的小橋流水撲面而來,端坐着的黃磊觀衆發問:“賺錢還是不賺錢?這是一個問題。”這個畫面讓人“夢迴”烏鎮戲劇節。每逢秋天,烏鎮街頭巷尾擠滿了表演和欣賞戲劇的身影,而戲劇節總監製黃磊、常任主席賴聲川等人,也一定準時守候在那個有戲小鎮

《戲劇新生活》劇照。

2021開年,一檔聚焦戲劇題材的真人秀《戲劇新生活》,直接把烏鎮、劇場,以及一羣戲劇人的生活,搬到了線上。開播至今,豆瓣9.3分。劉曉曄、修睿、吳彼趙曉蘇劉曉邑丁一滕劉添祺吳昊宸,要在烏鎮烏村共同生活,創作戲劇。

擔任節目“發展委員會主任”,黃磊立了一個flag,“我們希望生活中的失去、錯過、遺憾,戲劇都可以還給你”。

圍觀所謂“無名”戲劇人的日常,觀衆全程爆笑又痛哭。有一條點贊量很高的評論寫道,《戲劇新生活》“將一小部分人的生活用最自然的方式讓大衆看到”。

這“一小部分人的生活”是怎樣的?在短短兩天內,大家養雞場排了一出戳中無數觀衆淚點的好戲;爲了生存租下劇場,戲劇人要與劇場“談判”;戲劇人去街頭賣票,使盡渾身解數卻仍然屢遭拒絕。

所以,是選擇爲了錢放棄舞臺上最愛的一畝三分地,還是寧願不賺錢,也要屹立在追光燈下?與其說我們在看戲劇真人秀,不如說我們重新認識“戲劇人”,審視他們真實的生存境況

紀實化展現戲劇人,他們自己會發光

“我自己做烏鎮戲劇節十年,接觸了大量舞臺劇,還有舞臺劇演員、戲劇人。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別人可能沒辦法那麼長時間、近距離接觸的光芒,他們自己時常會發光。”黃磊說。

《戲劇新生活》開場,黃磊就把一夥人“鎖”在烏村大禮堂,彷彿《十二公民》的劇情一般,大家圍着長桌,從白晝到黑夜,認真討論一個問題——單純靠戲劇,能不能賺錢?

42歲的北京舞蹈學院音樂系教師劉曉曄,是《兩隻狗的生活意見》的主演,從業20年,出演話劇超過6000場。“我這麼多年是靠一場場演出活下來,反正多的錢沒有,但是能活着”。

今年35歲,擔任世界史詩級舞臺劇《戰馬》中方木偶導演的劉曉邑,坦言做戲前幾年沒掙到錢,去賣烤串,等有戲找自己就不擺攤了。“沒錢,沒覺得窮過,也沒覺得苦過”。

劉曉邑說,以前覺得要有個家,有個自己的房子,現在覺得“天爲被,地爲牀,走哪兒都是我的家”。

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的90後演員吳昊宸告訴記者,他身邊很多朋友,如果只靠話劇,生活是拮据的,這也會影響其藝術創作的狀態。“一部分人生命力旺盛,依舊抱着充沛的熱情去生活;還有一部分人由於生活拮据導致整個人低落和焦慮,把自己投射到藝術上時開始變得不自信。生存對於一個搞藝術的人來講,是非常重要的,是過不去的坎兒”。

戲劇人日常面臨的種種真實境況,亦在《戲劇新生活》得到濃縮式體現,例如大夥兒要一起努力掙錢吃飯,支付房租和場租,全身心投入戲劇創作,琢磨如何吸引觀衆花錢購票

節目模式研究學者彭侃指出,《戲劇新生活》採用了一種“返璞歸真”的紀實化處理方式。“節目搭建了一個臨時的‘戲劇公社’,從一開始大家互相認識,彼此磨合、創作、排練,把作品送到藝術委員會審覈,再到賣票,節目其實是把一個戲劇本身的生產過程完整地呈現出來了”。

彭侃認爲,節目如此處理是需要勇氣的。“在傳統思維中,我們會擔心過於零碎的幕後內容,觀衆並不感興趣。但是《戲劇新生活》這麼呈現出來,大家覺得挺有意思。節目選擇的戲劇人都很獨特,展現出來真實的一面,讓你對戲劇人產生比較深入的認知”。

縱然觀衆席不常有,但戲劇人常在

網友評論:“看見劇場裡的孩子們眼裡放光,這大概就是戲劇的一種意義吧。”

在節目中,烏鎮戲劇節的往屆冠軍作品《雞兔同籠》《出山》,首次通過線上形式公開呈現。《雞兔同籠》關乎愛,父女之間邊解題邊對話,告訴觀衆越是深切的愛越要大聲表達出來;《出山》主題關乎生命,每一個生命的到來都不易,所以值得敬畏。

正式演出前,趙曉蘇、劉曉邑、吳昊宸這三位戲劇人必須去烏鎮街頭賣票。屢屢碰壁的他們,無奈只能將票價打折,甚至一度降至10元,偶遇一個原價買票的遊客都會讓他們感動不已。

看着這幾個人絞盡腦汁賣不出去票,彈幕裡網友都跟着着急,恨不得立馬去烏鎮買一張戲票

“我不能讓兄弟對着空凳子演戲。我上過舞臺,知道臺下冷冷清清沒有人是什麼感覺,這兩部戲值得被更多人看到。”吳昊宸說。吳昊宸主演過話劇《弗蘭肯斯坦》,創立了“大不了劇團”,和一羣志同道合的朋友無任何酬勞地寫劇本、排練、演出、參加各大戲劇節,自得其樂。他還在劇團內部自費打造了一個黑匣子劇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50個座次,人多了就鋪墊子。

2018年,吳昊宸以嘉賓的身份第一次來到烏鎮戲劇節看戲,一時衝動便吹了個牛:“明年我要帶一個作品來!”

2019年,吳昊宸提交了導演處女作《忘川》,順利入圍第七屆烏鎮戲劇節“青年競演單元”,一個人帶着劇組住在組委會安排的青旅。

2020年又來到烏鎮,參加《戲劇新生活》,吳昊宸形容是“跟一羣頂級的戲劇人一起工作、創作”,向這些閃閃發光的戲劇人前輩學習,受益匪淺。

“雖然烏鎮是一個很沉靜的古鎮,但是來到這兒每每都會給我一種很年輕、很澎湃的熱情,感覺心中旺盛的情愫被點燃了。”吳昊宸說。

戲劇與新媒體融合小衆藝術被大衆看見

吳昊宸曾經看希臘劇團演繹的《普羅米修斯》,整個劇場裡瀰漫的能量深深震撼了他。“戲劇舞臺讓我直面觀衆,時刻矯正頭腦中對於自己職業身份的認同。當你站在舞臺上,你即時得到的觀衆反饋是最真實的,你演糟糕了,觀衆表現就是冰涼的;你演好了,觀衆也從來不吝惜掌聲。”

往年的烏鎮戲劇節,黃磊看到,那些來小鎮看戲的明星們,在臺下像小粉絲一樣,一直誇“演得真好”。於是黃磊琢磨,爲什麼綜藝節目都是讓明星去表演小品或者影視片段,沒有節目把在舞臺上發光的戲劇人用某種方式展現出來?

“答案非常簡單,因爲他們不夠有名,他們沒有那麼多博眼球的能力。他們的個性,有時候甚至會影響他們的表達,他們更善於在舞臺上表達,在角色中生活。”因此,黃磊聯手嚴敏策劃出“一個戲劇人生活的模擬,一個試驗場”。

《戲劇新生活》播出後,有觀衆表示被戲劇人魅力打動,也有人質疑節目是否讓戲劇綜藝化、娛樂化?

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孫佳山表示,《戲劇新生活》這樣的網綜,聚焦特定年齡、圈層、職業受衆的“小衆文化”,也許其小衆領域專業評價和社會大衆評價之間會產生一定“分歧”,但正是這種分歧形成了討論爆點和張力,引起破圈效應。

在劉曉曄和吳彼主演的《出山》裡,當吳彼飾演的“靜知”終於找到“小蘭”時,特寫鏡頭“高清懟臉”。屏幕前的觀衆,能看清楚吳彼深情的眼神微顫的嘴角。彈幕都在刷“眼神給我看哭了”“欠你一張票錢”。

如此細膩的看戲體驗,是傳統劇場裡難得的。

彭侃認爲,戲劇真人秀綜藝策劃,對戲劇界來說是好事。節目通過真人秀的語言,把每個屏幕前的觀衆變成了坐在劇場前排的VIP席觀衆,讓舞臺上戲劇人的動作、神情以及佈景,都纖毫畢現;與此同時,除了前排看戲,觀衆還能迅速“轉移”到往日進不去的劇場後臺,見證一部戲誕生的過程。

此前,吳昊宸和團員們排練作品《約拿斯》時,嘗試過在網絡上直播排練過程。“手機在那兒支着,讓網友看一個話劇是怎樣進行排練的,效果時好時壞”。

吳昊宸篤信“戲劇本來的能量”,也看到新媒體的潮流滾滾而來,不可阻擋,大家應該積極思考如何將二者融合起來。“無論通過直播、綜藝,還是未來可能會出現的任何一種形式,對於戲劇本身進行展示、探討,我覺得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沈傑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