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齊邦媛,渡不過的巨流河(郭冠英)

圖/作者提供

「雪擁榆關馬不前,郭軍鼓角震西天;

白川拂袖非吉兆,終古悽清吊萬泉。」

這是國民黨人錢公來寫的悼郭鬆齡詩。

1925年冬天奇冷,遽起兵,士兵冬服沒準備。日本關東軍司令白川,袒張阻郭,大勢逆轉。

齊邦媛寫「渡不過的巨流河」,這樣說:「郭氏夫婦的屍體曝放在萬泉小河沿的大廣場上,基督聖誕之日,上天降雪,覆蓋了冰封土地上的屍身,成了最潔淨和平的棺梆,沒有人敢去祭拜,遙遠哭泣的親友流下的眼淚也立刻凍結成冰。」

張作霖通電:「郭逆鬆齡於敬日(24日)下午,經旅長王永清在白旗堡附近捕獲。該逆犯上作亂,罪大惡極,已飭在老達房就地槍決。其妻附逆最力,在灤州時當衆演說,搖惑軍心,當飭一併正法。」

25日早10時,押解郭的汽車由老達房開到了遼河沿,請郭夫婦下車,韓淑秀要求:「先打我。讓軍長看見我走了,好放心。」

張學良對我說,王鐵漢當時在現場。王說,執行的是瀋陽來的帥府衛隊的一位中校副官,就在河邊鋪了一張「高梁席子」,然後叫郭氏夫婦跪下,韓淑秀說:「跪?給誰跪啊?不跪,不跪。」郭鬆齡拉了下夫人的青布皮袍,說:「跪,跪,服從大帥的命令。」。

顛沛流離的年代,拍張全家福極爲難得,這是唯一的珍貴紀念。前排左起:母親裴毓貞、父親齊世英、小妹星媛。後排左起:大妹寧媛、哥哥振一、邦媛。(圖/作者提供)

這是郭鬆齡42歲生命中最後一句話,距他發難恰爲一個月,此「東北軍奇變一幕」便告結束。

王鐵漢是九一八時在北大營抵抗了關東軍的團長,他也見到了1929年1月10日的「楊常事件」。王到帥府時,楊宇霆、常蔭槐的屍體還在老虎廳擺着。王與張學良近,在臺灣見過多次。

齊邦媛說,其父及殷汝耕等六個人,睡在新民領事館八個榻榻米的偏房裡,整整半年被奉軍圍困,白天連院子都不敢去,怕挨冷槍。他們曾千里追隨,撼動山河的郭軍回師壯舉,有如過眼雲煙,一切都在囚牆外的天地,吹過去了,散了。

齊世英說:「一路上打的都是勝仗,爲什麼當瀋陽燈火可見的夜晚,我們就是渡不過?思前想後,憾恨圍繞。那渡不過的巨流河莫非即是現實中的嚴寒,外交和革新思想皆被凍困於此。」

郭鬆齡的反奉,影響深遠。齊世英說,以後奉軍的沒落,張作霖的被炸,東北知識分子的反日,以及因此而來的九一八,都與此事件有關。它也影響到西安事變。

齊世英後在日本領事安排下,翻牆沿鐵路走60華里脫困,先去了日本,然後到上海,1926年底入了國民黨CC派,蔣先生在南昌第一次見面時說:「你不像東北人!」後齊組織「東北協會」,與張學良的勢力分庭抗禮,這使張更爲不滿。

王鐵漢這種傳統忠君的人就說:「誰都可以反張,齊世英不行,因爲他身受張家父子栽培之恩,還送出國深造。

我很客觀來講,齊世英也很好朋友,這是他不對。齊世英的父親是郭鬆齡陸軍小校同學,張學良當師長的時候,齊父是團長,齊世英兄弟二個人,送德國讀書,都是張家送的。那時候所謂國家的錢,還不是張家的錢,是這麼關係。所以論公論私,論私,你我都有反張家父子的資格,他沒有,論舊倫理道德,他們受張家的恩太厚了。

西安事變,百分之五十有齊世英的關係。

張學良氣那地方呢?你委員長雙向領導,你搞特務,沒關係。但他是我跑出來的人。你再用他特伺我,這他不服。這個氣,張學良總沒有出。」

張90歲生日時,講他在直奉戰爭時,追到退兵的郭,打開衣服,示郭無槍。如果不服令,郭可把他打死。勸服了郭重回九門口作戰。(圖/作者提供)

齊邦媛:「是這樣子 這個獎學金叫遼寧省青年學生助學金,每一塊錢都是公款,怎麼會是張家的呢?就他從開始,沒覺得我出去,是張家栽培了我。從開始,沒有反奉之前,這獎學金資助了無數的人,不是隻有我父親。一船一船的人,送到日本德國,一個月60金洋,到德國非常值錢,因爲德國戰敗以後幣制貶值,他們過得很好。」

東北人田雨時說:「在武漢時,曾親聆漢卿先生宛似講故事,說過一段語重心長的話:『我現在是亡省破家,領着從東北帶出來的這點武力,忠心赤膽,保衛國家。政府就像咱東北大糧戶(按即四川所謂『紳糧』),我是持槍護勇,也是守夜更夫;家主叔伯之間,這房那房,常鬧家務,對於我這忠僕,還存疑忌,如防『家賊』,有時竟要『整』你。利用歷史恩怨,家鄉人中製造矛盾,力量對銷,長此如何能有復土還鄉的希望?』言外流露極度傷心與灰退;未久即調西北,而有西安之變!」

樑肅戎則說:「『九一八』以後,張漢卿先生時任豫鄂皖三省剿匪副總司令,駐節漢口時,打電報讓齊鐵老到武漢跟他倆見面,這時候齊鐵老要去,陳立夫說,你最好不要去,你去,他把你扣起來怎麼辦?

齊鐵老判斷,說他這樣公開打電報,他絕對不會的。

去了本來兩個人,應該好好談談。結果一見,張漢公就講,說郭鬼子反奉,你跑得快呀。你要跑得慢,你就變槍糞。就是槍斃的意思。

完了齊鐵老就頂他,說,那還不是日本鬼子,幫你們爺倆忙嘛,那要被我們抓着,你也是變槍糞了。這就談得很不愉快。

後來齊鐵老親自跟我講,說我那時候還是年輕,我們兩個何必爲這個爭執呢?現在檢討起來,那個時候我不成熟。」

齊邦媛:「我父親走後,張學良跟別人說,齊世英算老幾,他跑來把我訓了一頓。

但是所謂訓他,其實是我父親慷慨陳詞,說我們青年人救國,因爲都只有三十多歲,他們兩個同年,差不多。

我父親也很後悔,他有後悔,張說當初我抓了你,就把你殺了。他說我應該說,是啊,幸虧你沒殺了我。那麼就算了。

可是他居然會那樣子說,所以他也很後悔,他說我當時爲什麼要跟他爭這一句話?」

二0年代日本勢盛,喜歡邀請外國軍人蔘觀他們的秋操。張學良看過後,對日本人如此耀武揚威有不滿。郭鬆齡在倒戈前夕也曾到日本看秋操(韓復渠也受邀)。日本人對他誇說:「皇軍無敵於天下。」郭回答說:「若中日開戰,有我郭鬆齡在,不知鹿死誰手。」可惜,僅僅兩個月後,郭即因魯莽操切而敗死,歷史沒有給他證明其言的機會。

張學良談郭鬆齡嘆:「茂宸,他是這麼一個人,這個人,很可惜,」

(作者爲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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